小时候，父亲在火车站对面的物资仓库工作，这是一个地处偏僻的小院子，我跟着父亲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。
院子里住着我们一家，没有小朋友一起玩，每到夜幕降临，就感到格外冷清。
在县医院门口，有一片开阔的空地，设着四、五家小人书书摊。
摊主支起一块大木板，上面钉着几条长绳子，密密麻麻的小人书挂在绳子上，微风吹来，像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小旗帜，吸引着来来往往人们的眼光。
薄一点的书，租金是1分钱，厚一点的2分，精彩一点、租借率高一点的，有时被“炒”到5分，仍然供不应求。人们选好书，付了租金，就坐在主人准备的长条板凳上，津津有味地阅读。
几十年来，我闭上眼睛，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一片黑压压的脑袋，聚精会神阅读的场景。
平时，我把父亲给的零花钱省下来，每到周日，抓紧时间做完作业，就到书摊上寻觅自己喜欢的书籍。甜入心扉的冰棒，美丽动人的小糖人，全部变成了花花绿绿的小人书，自己却甘之如饴。
在孤独的岁月里，书，就这样走入了我的生活，走进了我的生命里，成为我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小人书渐渐不能满足我对知识的渴求。
小学四年级的时候，县城修葺一新的新华书店引起了我的注意。这里的书品种更齐全，内容也更深刻，有儿童文学、少年文艺、辽宁青年、民族画报、童话故事、外国民间故事……
每到周日，我就早早地等在书店门口。门开了，我就第一个进去看书。中午回家稍作休息，又接着来书店看书，直到店里的阿姨下班。
有时看书入了迷，中午忘了回家，我爸就找到书店来，一抓一个准。
书店的书，只卖不租。时间久了，阿姨们发现我只看不买，怕弄坏了书籍，就督促我归还原处。
书被收回了。手里空空的，我的心里也空空的。
凝视着四周墙上的名人名言，有苏联作家高尔基的“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”、“我扑在书籍上，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”，还有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“书山有路勤为径，学海无涯苦作舟”……
久久不忍离去……
对学习的热爱，引起了店长的注意，也感动了书店阿姨的心。她们给我特别待遇，允许我站在柜台僻静的角落里，阅读店里的书籍。
她们叮嘱我看书之前，一定要把手洗干净，不能在新书上留下手印；翻页时，切不可用唾液；看书时把书打开一半，不能整本书摊平，以免书背变形……
店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，面容慈祥，和我说话时，眼睛里满是笑容，那份温暖，点亮着一个女孩的青葱岁月。
有一天，我看书忘了回家吃午饭。我爸找到书店来，准备数落我一番。
他叮嘱我无数次了，他工作很忙，让我一定记得按时回家吃饭。
店长笑吟吟地拦住了他。
她对我爸说：“姑娘聪明伶俐，爱学习有上进心，是个好苗子，你要好好培养她……”
我爸转嗔为喜。
所有人都嘉许地看着我，那份温暖、那份鼓励，一直留在我心灵深处最温柔的角落里。
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。
几年前，我在街上看到了老店长，她已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。我喊她，告诉她我小时在书店读书的往事，她浑浊的眼里闪烁起光芒。
我握着她的干枯的手，抱了抱她瘦弱的肩膀，禁不住流下热泪……
上初中后，因为学习成绩优秀，我被当选为班长、学校宣传委员。学校奖励我，给我办了县图书馆的借书证。
那是一本手掌大小的红册子，是我少年时打开知识宝藏的一把金钥匙。
图书馆的书更丰富了，涵盖政治、经济、历史、文学、哲学、自然科学……
在这里，我把从西周的《诗经》到汉代的乐府诗歌，从莫泊桑的《羊脂球》、小仲马的《茶花女》到明清四大名著，基本上读了一遍，从此打下了良好的文化基础。
我勤于阅读，也勤于动笔。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成范文，在班上宣读。
因为读书涉猎较广，我几次带领本班选手，在全年级知识竞赛上，获得冠军……
初二寒假的时候，我父母带着我回老家拜年。大人们在一起聊天、打牌，没有人陪我玩。正是索然无趣时，一本小说映入我的眼帘。
里面美丽的狐仙，同鬼界、人界、仙界的各种恶势力奋勇斗争，历尽艰难坎坷，最后迎来幸福生活的故事，深深吸引了我的心。
不知不觉已是黄昏。主人设宴招待亲朋，我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书籍。
晚饭后，我父母要告辞了。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本书上，央父母说合，可否让我带回家？
主人满怀歉意，说是另外一位亲戚遗落在他家的，他不能作主。
我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父母回家了。那天晚上，下了一夜的大雪。我的脑海里，挥之不去的，都是那本书的影子，以致在睡梦里，都梦到了那本书……
其情其景，和清代作家袁枚的《黄生借书说》，颇为类似：
“余幼好书，家贫难致。有张氏藏书甚富。往借，不与。归而形诸梦。其切如是……”
（译：“我小时候爱好读书，但是家里贫穷，很难得到书读。有个姓张的人家，藏书很多，（我）到他家去借，（他）不肯借给我。回来以后，我在梦中还出现那本书的样子。我那种迫切（求书的心情）就像这样……”）
既然主人不让带走，那么，我到他家去看总可以吧？第二天，我说服父母，冒着大雪，在齐膝深的雪地里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七、八里路，终于来到亲戚家。
看到我，主人非常惊讶，他满怀歉意地告诉我，那本书，昨晚被书的主人带回家了……
那一刻，我懵了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。
天上的雪花，伴着我眼里委屈的泪水，扑簌簌从冰冷的脸庞滑落。多年后，那种拼尽一切，却求不得的疼痛，一直烙印在我的心里……
物转星移，几十年过去了。
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了，读书也越来越方便了，却再也找不到，在那个物质文化条件匮乏的年代里，孜孜读书的幸福感了。
怀念那个在路边书摊上、在新华书店的柜台边、在简陋的图书馆里、在寒冬腊月亲戚的家里，如饥似渴读书的美好时光，也怀念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！
通讯员 黄 敏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