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一大早,家里便传来爱人翻箱倒柜的窸窣声响。只见她将大部分薄款衣服叠整齐收起来,又把长袖上衣、外套及秋衣秋裤都取出来,摊在床上,像是展开一道季节的密令。窗外,梧桐叶边缘悄悄镀上一圈金边,叶尖悬挂的水珠忽地坠落,在地上碎成几瓣凉意。云梦的秋,便在这一声轻响里,悄然漫过了小城的街巷。

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我循着城中儒学街飘来的香气走去。早点摊的白气从竹蒸笼里袅袅升起,顺着风融进曲阳路的晨光里。老字号“云梦猪油饼子”铺前早已排起长队,师傅从滚烫的筒炉里取出新烤的饼子,金黄的外皮泛着油亮的光,刚递到手里就烫得人轻轻跺脚;咬下一口,酥脆的外壳裹着猪油的醇香,烫得舌尖发麻,却叫人舍不得停下。

云梦的秋天,总带着点不慌不忙的诗意。日头爬得最高时,气温也不过二十七八度,暖而不燥。不远处,城东楚王城遗址的残垣浸在晨雾中,梧桐叶落在湿润的路面上,打着旋儿,似是在与夏日做最后的告别。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,在梦泽湖的汉白玉栏杆上织出斑驳的光斑;风一吹,光斑便跟着晃悠,像撒了一把跳动的碎金。河岸边的芦苇丛已长得比人还高,白茫茫的芦花攒在枝头,风过时,便轻飘飘地落在水面,随波漾开细小的涟漪。湖畔的垂柳也没了春日的娇柔,枝条被秋风梳得柔韧硬挺,却仍执着地拂拭水面,将远处文峰塔的倒影揉碎了,又慢慢拼圆。

当日头爬过云梦博物馆的螭吻脊,黄香大道的栾树已把细碎的黄花撒满道路两旁。黄香小学内,穿校服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跳而过,指着“扇枕温衾”的图画叽叽喳喳地争论——这是刻在云梦人骨子里的秋意启蒙:早在东汉《后汉书》里,“江夏黄香,年方九岁,知事亲之理”的故事便传为佳话;如今每个秋日的晨读课,校园里仍会响起稚嫩的诵读声,与栾树的落英一同,把孝道的温度融进秋风里。
往云梦城西北走,车过清明河大桥不到一刻钟,云安垸的天际线突然被撞开一道金黄的口子——胡金店向日葵花海到了。这个地方春季还是万亩油菜花海,现在成千上万株向日葵,像被太阳点过名的士兵,正齐齐昂着头。它们花盘沉甸甸地朝着光源的方向,褐黄的花籽在花盘里排列得细密规整,仿佛精心计算过的星阵;而边缘的花瓣仍倔强地留着盛夏的明黄,像要把最后一点热烈焊在秋天的门槛上,不肯轻易退场。几个孩子钻进葵林,仰着脑袋数花盘里的籽,咯咯的笑声在田间回荡。
风染桂香的时节,盛砦村的晒秋场将丰收铺展成一幅鲜活的民俗画。红红的辣椒、橙色的南瓜、金黄的玉米、白粉的冬瓜……各式农具如耕牛、风车、耕犁等,皆由农作物拼扎而成。观光小火车载着城里人穿行田埂,车窗框住晒场全景,恍若徐徐展开的云梦版《耕织图》,让人们沉浸式接住这份秋日的沉甸甸。

我回到城西陶楼庄园时,太阳正慢慢往下沉,把最后一缕金辉泼在水面上。水不像夏天那般滚烫,倒像块被浸凉的碧玉;风一吹,漾起的波纹里晃着岸边柳树的影子,连带着陶楼的轮廓也变得柔软起来。钓鱼的汉子换了件厚些的外套,鱼竿稳稳支在岸上,鱼线垂在水里,半天不动一下。他却不急,指尖夹着支烟,眼神望着湖面,讲究的是“愿者上钩”的从容,仿佛钓的不是鱼,是这秋日里慢下来的时光。
夜幕降临,华灯初上,云梦城像是被秋光浸软的绸缎。银杏叶打着旋儿往地上落,踩上去簌簌地响,像谁在轻声数着时光的节拍。城南吴禄贞体育公园人声鼎沸,孩子们的笑闹声、老人们的谈笑声,混着桂花香,在晚风里漫开。忽然,广场舞的音乐变了调,《世界赠予我的》的旋律缓缓淌出来,大妈们的动作也跟着柔润起来。

灯光从楚王天下大舞台漫过来,像秋夜温过的米酒般,缓缓漫过小城。风卷着银杏叶旋落时,灯光恰好裹住叶片的边缘,把原本浅黄的脉络染成暖金。大妈们摇摆的身影更不必说,抬手时,袖底晃出的光像沾了桂香的碎星;落脚时,影子在地面轻轻叠合,又随着舞步慢慢舒展开;连鬓角垂落的发丝,都裹着一层软乎乎的暖黄,仿佛把整个秋天的温柔,都织进了这光影里。
秋天的云梦,桂香延续着夏天的热烈,米糕的甜香承接了蝉鸣的余韵,就连枝头的落叶,也像春天的新绿那般,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眷恋,轻轻落下,把根扎进家乡的泥土里。
(记者 陈为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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